忽地,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传来。
秦方好终于奔至牢房前,白着脸喊:“爹!”
秦父倒在地上,听到声响,用尽力气朝秦方好的方向伸出手。
可两人的手还没触碰,秦父的手便垂了下去,胸膛再没了起伏。
第八章
秦方好只觉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体内四处拉扯。
将本就破败如筛子的身体给撕裂,绞碎!
秦方好踉跄走进牢房,将身体已经没了知觉的秦父抱在怀里。
“爹,你醒醒,再看看方好啊!”
回应她的只有空荡凄冷的回音。
秦方好心中最后一根稻草被压垮,崩溃欲绝!
无助绝望席卷她全身,她眼眶猩红,抱着秦大人的尸首痛哭。
“爹,是方好来迟了……”
凄惨的哭泣声传入沈砚尘耳内,堵着他的胸口。
身为锦衣卫,处理过太多人,见过太多生死离别。
可从未有哪一次,这么让他心烦意乱。
“别哭了,刚刚那些不过是激他承认罪行的,不会将你真送去做军妓。”
可秦方好已经听不进去了。
她怔愣去摸发髻上的发钗,去发现空无一物。
她这才反应过来,发钗被她典当了,就连自刎都做不到……
涩意伴随着木讷蔓延到四肢百骸,仿佛抽走了她浑身的血液。
失神之间,一股大力将秦方好从地上拉起。
沈砚尘在碰到秦方好冰冷枯瘦的身子时,眼里闪过一丝怔愣。
“你怎么瘦成这副样子?”
秦方好面上浮起哀凄之色,声音冷淡。
“指挥使温香软玉在怀已久,我这副身子自然入不了眼。”
若是平时,秦方好绝不会说出这般话。
因为她是户部侍郎的嫡女,是沈砚尘的妻,一举一动皆是他们的脸面。
可如今,她已经不在乎了。
望着脸色灰白的秦方好,沈砚尘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怒火,将她狠狠摔进了草席处。
那动作放肆又暴戾,毫不怜惜。
“做出这副死人样子给谁看?”
秦方好看着沈砚尘压下来的身子,心尖狠狠一震,伸手推拒。
她爹尸骨未凉,怎么能在爹爹的尸骨面前……
无尽的耻辱钻进骨缝,把原本死去的心搅得鲜血淋漓。
“你还不如杀了我。”
沈砚尘一愣,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他竟不知,奢华锦缎下的秦方好已经瘦到了这等地步,仿佛一折就断。
“方好……”
话未说完,牢狱外却传来锦衣卫的通报。
“沈大人,柳夫人身体不舒服,大夫来看过了说是胎象不稳。”
沈砚尘毫不犹豫地穿上衣服离去。
秦方好蜷缩在草席上,颤着手穿衣起身。
甚至不敢低头望向躺在不远处的父亲。
她胡乱抹去眼角的泪,狠狠咬着唇瓣,直到嘴中一片血腥,才强行压下情绪。
僵滞地跨过阴暗的走道,去到了女监。
刚进牢门,秦方好已经做好了被娘亲怒骂的心理准备。
可秦夫人只是将她衣服的褶皱抚平,拥她进怀,略带柔情。
“方好,你受苦了。”
大概是人之将至,其行也善。
秦方好感受到的唯一一次母爱,竟也是最后一次。
秦方好鼻尖一酸,愧疚与委屈不断翻涌,化成一句沙哑的:“娘……”
秦夫人握着秦方好的手,意有所指。
“方好,我生了你,你却没为我做成一件事,现在正是你报恩的时候,我要你帮我做最后一件事。”
秦方好胡乱抹去眼角的泪:“不管是什么,我都帮您。”
下一瞬,手上的力度猛然加大。
秦夫人直直看着秦方好,一字一句。
“换上我的衣物,替我去死。”
第九章
秦方好瞳孔骤缩,呼吸一窒。
连手上的桎梏都忘记挣开。
……仅剩的一点温情,终是消失了。
这时,女监巡逻的千户赶到,连忙将两人拉开。
秦方好垂着眸子,望向手上的红痕,面如死灰。
干涸的眼再也流不出泪水。
千户将此事报告给沈砚尘,沈砚尘眉头不悦皱起。
“将秦夫人处理了,做干净点。”
若是秦夫人再作出什么幺蛾子,指不定会再伤害秦方好,将她拖下水。
想到秦方好那双通红的眸子,和瘦得不成样子的身子,沈砚尘心头一滞,叫来管家。
“方好的病怎么还不见起色?”
不等管家回话,沈砚尘烦躁地挥退。
“罢了,一群庸医,等太医空下来,我亲自去请。”
当晚,秦夫人在墙上写下了血书,便咬舌自尽了。
……
秦方好给爹娘布置的灵堂很是冷清,没有亲朋好友吊唁,大家都怕跟罪臣扯上关系。
倒是沈砚尘过来了,面无表情地给秦父上了三炷香。
他垂下眼睑,眸色深沉,低声道:“只要你少作妖,我护你一世安宁,衣食无忧。”
秦方好木然跪着,不停烧着纸钱,心里蔓延过无力的讽刺。
没有一世,安宁何来?
“砚尘,行刑前夜,我想去探望惜枝。”
她可怜的妹妹,今年才刚刚过了及笄之礼,正是大好年华……
死刑犯最后一夜看管十分严格,不能见家属。
沈砚尘看着泪眼婆娑的秦方好,心下一软,破天荒地答应了。
“好。”
秦方好站在诏狱面前,看着风雪漫天飞舞,直扑廊檐。
明日就是秦惜枝问斩的日子。
她细心化了个妆,穿着厚重宽大的斗篷,拎着食盒,跟着沈砚尘去了诏狱。
秦惜枝看到姐姐,眼眶瞬间就红了。
“姐姐,你怎么……”
后面的话,秦惜枝哽在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口。
秦方好扶着妹妹坐下,打开食盒,将饭菜摆好。
沈砚尘伫立在不远处。
不多时,有个锦衣卫过来,在他耳畔说了些什么,他微微皱眉。
“大人有事先去忙吧,我正好也想跟妹妹多待一会儿。”
秦方好眼眸带泪地望着他,惨然一笑:“我会自己回去。”
沈砚尘点了点头,转身大步离开。
临走时,秦方好望着沈砚尘离开的背影,感觉浑身力气都被抽空。
万千话语堵在喉咙,滚到嘴边,却成了一句。
“砚尘,天冷了,照顾好自己。”
沈砚尘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任何回应,大步离去。
就像以往无数次离开她,去找柳溪月一样。
等沈砚尘一走,秦惜枝终于克制不住,大哭起来。
“姐姐,是不是吃了这顿断头饭,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秦方好抚着她苍白的脸庞。
姐妹俩长相有七分相似,只是秦惜枝长相更加稚嫩。
如今秦惜枝身子枯瘦,跟姐姐秦方好更像了。
“别怕,断头饭,姐姐陪你一起吃。”
秦惜枝哽咽着点点头,手却哆嗦得拿不起筷子。
秦方好一口一口喂她吃,听她不停说着话,以此驱散恐惧。
“姐姐,你要好好的,咱们秦家就剩下你了……”
“你放心,我长大了,不怕,一下就死了,不会痛……”
“到了下面,我就能继续孝顺爹娘了,连着你那份……”
秦方好流着泪默默点头,眼里满是决然。
“惜枝放心,姐姐不会让你死的!”
第十章
夜深时,一个锦衣卫背着秦方好出来,放入马车。
马车哒哒作响,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气温似乎一夜之间骤降,寒风呼啸不止。
沈砚尘大清早便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秦方好昨夜几时回的?”
守在门口的锦衣卫踟蹰道:“这……属下没注意。”
“算了,今天不要让她出府。”
“还有,那边情形如何?”
锦衣卫心知肚明,大人问的是什么。
就算秦夫人不得宠,秦惜枝也是她名义上的妹妹。
“秦惜枝现在还在诏狱,午时三刻押去监斩台。”
沈砚尘听闻,胸口莫名憋闷,想去诏狱看看情况。
迈出沈府大门,下人躬身让他上马时,怀里有块残缺的玉佩掉到地上。
下人正要捡起来,一只手比他更快,将玉佩攥在了手里。
沈砚尘沉下脸,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杀气:“你竟敢偷主子的东西?”
下人腿一软,连忙跪地。
“大人,小的没偷,这是从秦侧室身上掉下来的。”
“她说不要了,小的这才敢捡……”
他不明白沈砚尘为何反应如此大,这玉佩根本就不值几个钱。
沈砚尘狠狠一震,推开他,回过身快步朝着溪风苑走去。
最后跑了起来。
六年前他南下办案遭人追杀,被人刺伤双眼,重伤落入冰窟。
若不是柳溪月将他救上来,哪会有如今的沈砚尘。
上岸后,他奄奄一息,视线模糊。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这块残缺的玉佩给了他的救命恩人。
这玉佩是他母亲的遗物,是他当时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