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兄的生母原是宫婢,生了他才晋升为贵人,而我母妃进宫就是贵人,生了我后便封了妃,是以他们总是刻意讨好我与母妃,以此寻求庇护。”
“幼时我与大皇兄算是亲近,他常带我一块儿玩,有一回……我与他捉迷藏,躲进了秀贵人的宫中,透过轩窗,我亲见她换上了皇后才能穿的正红色衣裳。”
云婉儿心中一紧,仿佛身临其境般忐忑不安,复又听得伯允之娓娓道来:“那时我并未想着要告发,后脑却猛地一痛。”
“我倒地时,模糊间看见大皇兄惊慌而又狠厉的脸,自此我对许多事便懵懵懂懂的。”
想起伯允之在痴傻之时对伯迟然本能的恐惧与排斥,云婉儿终于恍然大悟。
“那日在城楼下迎亲,见你身穿红衣自城楼一跃而下,我脑海中又闪过当年那件事,此后与你在一处时,我多数时候是混沌的,但也清醒过。”
伯允之有时的确看起来很正常,她甚至都怀疑过他是刻意装傻。
“那日坠马摔了脑袋,我虽彻底好了,却也将你与红衣之事忘了,我心里记着一个人,她疼我护我,值得我全心全意爱她,但我想不起与你发生过什么,还以为那个人是许邀月。”
亲耳听见他陈述情意,云婉儿心中既酸又涩,情愫在胸腔蔓延,浓得掸都掸不开。
“直到亲见风致阁被火烧塌,刺激之下我昏死过去,才在半梦半醒间回想起我们发生过的一切,所以我向父皇请旨,追到这里来了。”
将云婉儿紧紧揽在怀中,伯允之嗓音有些颤抖:“失去你的感受,我此生不想再经历第二回,而今回到你身边,我怎样都不会离开。”
第五十六章
云婉儿缓缓伸出手掌,回以他紧紧相拥:“留下便留下,多久都可以,朕准了。”
伯允之发自内心的轻笑一声,低头吻上了在梦中百转千回的唇。
楚天沐站在院中,凝着阳光映射中紧紧相拥的身影,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疼得连呼吸都在颤抖。
入冬后的天算是寒凉,楚天沐就这般立在风中,衣袂纷飞。
二人踏出内殿之时,瞧见的便是这副场景。
“我有话要同他说清楚。”云婉儿松开伯允之的手,一步一步朝楚天沐走去。
她从未见过楚天沐脆弱的模样,而今他分明站得笔直,身形却摇摇欲坠。
看着她淡薄而又恍惚的神色,与那个曾经眼中只有他,笑色晏晏的云婉儿恍若重叠。
楚天沐垂下眸子,将眼底的痛色掩饰过去:“什么都不必说,我自知不可饶恕,从未奢望过什么,只要能守在你身边,为你做些什么,便足矣。”
云婉儿酝酿好的话述被堵在喉头,千言万语终化作一声叹息。
伯允之见她近来有些郁郁,连带着食欲不济,便陪她去行宫养胎散心。
山顶之上,云海之巅,浓厚的云层萦绕在成座邻叠的山川上经久不散。
爬满青苔的千年古树挺拔地向上生长,颇有要与天齐平的架势。
二人并肩而立,被这风回云转,一览众山的磅礴景色震惊得久久回不过神来。
云婉儿心中有些激荡澎湃:“自我回到云国起,从未想过有一日还能与你同看日出金光洒满天地,看日落余晖满天红霞。”
伯允之听了只是轻笑,温柔缱绻的将她揽入怀中:“我们有的是时间,人生在世三万日,我只愿与你岁岁年年。”
下山之时,林中传来不知名的小鸟清啼。
毫无察觉的云婉儿尚以为惬意,反观伯允之眉头紧拧,如临大敌。
耳边传来伯允之低沉的呢喃:“待会我一松手,你就往行宫跑,务必注意脚下,不要管我,不许回头。”
破空声自林中传来,伯允之猛地松开手,对着某处厉声道:“风行,保护王妃!”
风行凭空落在身旁,拉着魂不守舍的云婉儿一路朝行宫的方向而去。
他们此行上山只带了二十余人,此刻正与刺客混战成一团。
云婉儿侧眸望了眼密密麻麻的黑衣人,心跳如擂鼓。
必须赶快回行宫传递消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自袖中掏出金符递给风行:“你轻功好,快回行宫传我命令派兵增援!”
“王爷有令。”风行一剑劈开拦路的刺客,“属下的职责是保护王妃。”
听着风行悲壮而决绝的回答,云婉儿心中咯噔一坠。
二人历经千难万险杀回行宫之时,风行已身受重伤满身是血。
顾不上腹中坠痛,云婉儿忽然拔高的嗓音颤抖不已:“裘统领,立刻调兵上山增援,务必将瑞王平安带回!”
“瑞王?”裘统领诧异抬眸,却在触及云婉儿血红的瞳孔时噤若寒蝉,“属下领命。”
第五十七章
看着裘统领一行远去,云婉儿无力的瘫软在地,招手示意窦敏:“快传随行御医。”
待御医赶到,她指了指风行躺的软塌:“先去救他。”
云婉儿深深呼吸起来,以缓解下腹隐约的钝痛,无论如何,风行救了自己一命。
御医紧急施救后,清洗了身上的血液走到云婉儿跟前禀报:“陛下,伤口虽多,但无致命之处,好好养着便无碍了。”
“好。”云婉儿迅速伸出手,“我肚子疼,你再帮我看看。”
良久过后,御医抹了把额上的虚汗:“陛下,您今日受了惊,又一路跑回来,动胎气在所难免,万幸呐陛下,这胎怀得甚稳。”
“臣开几幅安胎药给您服下,晚些时候若有些许见红也不必惊慌。”
服下安胎药后,云婉儿向外头张望着就要起身,窦敏连忙上前劝阻:“陛下,御医吩咐,您今日得卧床养着,万不可随意走动。”
“你去外头看看,瑞王他们回来了吗?”云婉儿惴惴不安,心跳声堪比登闻鼓。
窦敏连忙应下,叮嘱不要下床后径直去外头守着了。
恍惚不知过了多久,窦敏一路小跑前来回禀:“陛下,陛下!裘统领带瑞王回来了!”
云婉儿忙探出头,却迟迟不见那抹熟悉的身影,忍不住蹙眉问道:“他人呢?”
“额,回陛下,瑞王他,受了些轻伤,眼下御医正在诊治。”窦敏支支吾吾道。
凝着窦敏苍白的面色,云婉儿心头一震,掀开锦被大步下了床。
院中宫人来往迅速,一盆接一盆的血水被换出来,这哪里是只受了轻伤的样子。
云婉儿抬脚就往里头冲,却被窦敏死死抱住了腿:“陛下,里头血腥味重,您是有身子的人,千万不能冲撞了呀!”
她双目赤红,歇斯底里:“滚开!别拦朕!”
究竟是怎样的伤?为何不敢让她去看?
窦敏眼一闭心一横:“陛下不可!今日就是砍了奴才的脑袋,奴才也不会让您进去的!”
云婉儿伸手拔出裘统领腰间的佩剑,出鞘的声音分外刺耳,窦敏缩了缩脖颈,不为所动。
“我再说最后一遍。”云婉儿嗓音低沉喑哑,犹如十殿阎罗,“让开!”
就在二人紧张僵持之际,房中忽然传来伯允之的低喃:“娘子,娘子……”
趁着窦敏发愣,云婉儿箭步冲进了里间。
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她几欲作呕,仍是三两步迈到床前。
待看清伯允之惨淡的面容与唇色,哪还有半分曾经清冷矜贵的样子。
她立时红了眼眶,半是疼,半是悔,泪水一滴滴砸在锦被之上。
“娘子。”伯允之语调轻缓,虚弱的睁开双眸。
云婉儿反哽咽着说话都艰难:“我,我在。”
伯允之用尽全力攥住她的手,似是怕有些话再不说便来不及了。
“尽管我忘了,但你被狼群围攻,风致阁走水之时,我都记得要保护你……”
“我爱你。”
“无关记忆,只是本能。”
冰凉的手掌无力垂下,伯允之最后一个字音落了空。
第五十八章
“允之?”云婉儿嗓音轻软的不成字,颤颤的眼睫上挂满了泪珠。
内室一片静默,御医探头查看,却见云婉儿已昏死在床上,意识涣散之际,仍与伯允之紧紧相依。
再睁眼时,云婉儿已回到了自己床上。
视线中闪过一抹淡绿,她心中一喜,抬眸定睛望去,那人却是窦敏。
“瑞王如何了?”云婉儿嗓音喑哑,一双眸子已经没了神采。
窦敏担忧不已,却不得不实话实说:“瑞王最要紧的伤在腹部,未伤及要害,可失血过多,御医说重伤后会有高热,这两者是最要命的,若是能挺过三日……便有希望将人救回来。”
云婉儿悲痛的阖上双眼,心中默默祈祷。
父皇,哥哥,婉儿幸得你们庇佑,方能好好活下去。
求你们,也帮帮伯允之吧……婉儿而今就只有他了啊!
锦被之下,女帝脆弱如稚童,双臂紧紧将自己环抱住,泣不成声。
伯允之昏睡了两日,一直没有醒来过。
云婉儿掐着指头算时辰,距离三日还差八个时辰。
御医欲言又止,想同她再说清楚些,譬如三日只是易发高热的危险期,挺过去了,才有可能将人救回来,且在伤口愈合前,随时都有感染的风险。
却见她亲自打湿了帕子,细细替伯允之擦拭干净,而后轻柔地将脸贴在伯允之的面上:“还有七个时辰,你一定要